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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順治2年(己酉年,西元1645年)4月14日夏天,督鎮(官名,督師的別稱)史可法(西元1601年-西元1645年,字憲之,又字道鄰,祥符人,今河南開封)在白洋河失守,倉皇敗退至揚州,關閉城門堅守揚州城抵禦滿兵,滿兵隨即而至。

4月24日 前夕

滿兵開始攻打揚州,慶幸一整天下來滿兵並未攻破揚州。揚州城內各個城門都有士兵把守,我的家就位在揚州城內的西邊,是屬於一個楊姓將領的防守領地之內。他將他旗下的士兵分別駐守到民宅之內,我家裡就有二個士兵駐守,左鄰右舍也是同樣的情況,但他們的習慣都相當的不好,每天都要給他們上千的金錢。每天都是如此下去,家裡會無以為繼的,不得已只好與左鄰右舍一起宴請楊姓將領,在宴會上我假裝對楊姓將領百般恭敬,為得是求得他的好感;楊姓將領一高興,就在宴會訓戒士兵並警告他們離我們遠一點。楊姓將領喜歡音樂,喜愛聽琵琶演奏,跟我們說想要一名名妓讓自己在軍務閒暇時可供娛樂,我們聽完之後只好先滿口答應他,為他物色一名會音律的妓女;當天晚上,楊姓將領回請我們,邀請我們到他那裡行舉宴會,本來想盡情享樂一番,忽然督鎮派人傳來一張紙條,楊姓將領看了紙條後臉色大變,馬上收拾了裝備就出門去了,在宴會場上的眾人也隨著散去。

 

 

4月25日 第一天

隔天早上,督鎮立了一面告示牌,上面寫著「城內之事由我一人擔負,不會連累百姓」,看過的人沒有不感動哭泣的。又傳來巡邏軍隊對滿兵打了一場小勝仗,人人臉上都有了笑容。下午,我妻子娘家的人為躲避興平伯的軍隊而從瓜洲來到了揚州【興平伯高傑反叛,史可法發出檄書,所以逃出揚州】,娘家人與我妻子已經許久不見,相見時不勝唏噓;城中滿是盛傳著滿兵攻入城內的傳言,已經有一、二個人來跟我講這件事情。我趕快到外面與眾人打聽最新消息,有人說:「是靖南侯黃得功的援兵,正在入城。」抬頭看城上的士兵,軍隊尚是嚴整不亂,再回到街上,人們已傳言的沸沸揚揚了,在一陣塵土中,有個披頭散髮光著腳的人跑來,我問他一些事情,他心急喘著氣沒辦法回答。忽然數十名騎兵由北往南奔馳,旁邊的士兵都是一副狼狽的模樣,士兵群就像一波波的海浪湧過來,在士兵群中簇擁著一個人,那個人正是督鎮。原來是督鎮本要從東門逃出城外,但被滿兵阻擋無法出城,所以才想從南門出城。這時,才知道滿兵真的是入城了。突然有一騎兵由北往南,馬上的人不握著馬韁並緩緩的前進,抬頭大聲哀號著,馬前的二個士兵強拉著馬韁前進,騎馬之人依然不肯離去,到現在這個場景依然就像在我的眼前一樣,可惜的是沒有詢問騎馬之人的姓名與字。等到他們走到稍遠的距離時,城上的士兵全都脫掉盔甲丟棄兵器紛紛跳下城牆,有人跳下城牆時摔破了腦袋丟了性命,也有摔斷腿的,回頭再看城牆,城牆上的士兵已都走避一空了。

之前督鎮因為城牆上太過狹窄,無法將火炮放在城牆上使用,所以在城垛上設立一片木板,木板的一端放在城徑上,另一端放在民宅的屋頂上,這樣才有空位將火炮安置在木板上,但等到滿兵打來了,這項工程還沒有完成,滿兵先登上城牆的,拿著刀子胡亂著砍殺,守城的兵民相互推擠著,前面的道路被人群堵塞無法通過,都跑到之前所設置的木板上,在木板上匍匐前進,想要爬到民宅的屋頂上,因為新設置的木板不夠牢固,人數一多,木板就整個翻覆,人群就像落葉般的摔到地上,十分之九都摔死了;到達民宅屋頂的兵民們,跑在屋頂上都踏破了屋瓦,那個聲音就像劍戟互相敲打,又像下著冰雹挾雜著彈子一樣,鏗然有聲,四面不斷傳來這個聲音,屋內的人驚惶不已,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?從房屋外的廳堂到房屋的內的寢室,都是從城牆攀爬屋頂而下的守城兵民,惶惶不已的尋找著可以藏匿的地方,主人大聲呵止都不能阻止,所有屋子都關上房門與窗戶,人人都待在屋子內屏息以待,街上沒有一絲人煙。

我屋子的後面就是城牆,我從後窗的縫隙往外看,看到城牆上的滿兵由南往西前進,他們的步伐整齊,即使淋著雨也不沒有一絲紊亂的感覺,我猜測他們應該是軍紀嚴明的軍隊,才稍稍安心下來。忽然,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,原來是鄰居來邀約設案焚香共同迎接滿兵,來表示順從不敢反抗的意思,我雖然知道沒有什麼用,但沒辦法違反大家的決議,只好姑且答應。於是換了服裝,站在路邊等待著滿兵,等待了許久,沒有看見一個滿兵出現。我又回到後窗,從縫隙窺看城牆上的情況,城上滿兵的數量比剛才還少了一些,走走停停的;偶爾看見軍隊中有些婦女夾雜在其中,看她們衣服的樣式都是揚州人本地的服裝,我才開始大為恐懼起來。我對妻子說:「滿兵已經入城了,如果有發生任何不測,為了避免受到屈辱,你要馬上自裁。」妻子答應了我。妻子對我說:「我之前留有一些金子都給你處理了,我想人死了,錢財也沒有什麼用了!」說完後,妻子哭泣了起來,將金錢都交給了我。這時有人大聲急促的說:「來了!來了!」我跑出門外,看到北方來了數名騎兵,都抓著馬韁緩步行進著,遇到迎接滿兵的隊伍,低下頭來好像說了些話,此時,揚州全城人人明哲保身,不互相往來,所以雖然在很近的距離,但卻沒有聽到什麼訊息,等到他們稍微靠近一點,才知道他們逐戶索取金錢,但數量也不用太多,只要讓他們覺得有點收穫,就會對你置之不問或不理,雖然拿著刀對著我們,但還沒有傷害我們,後來才知道有人給了他們萬兩黃金但還是被殺害,是因為有揚州人做了滿兵的告密者。他們走到我家的門前,其中一名騎兵指著我對後面的騎兵說:「給我把這個穿藍色衣服的人索取金錢。」後面那個騎兵聽到之後下了馬,而我已經快步的逃離那裡;後面那個騎兵看到我逃跑之後也不追我,自顧著重新騎上了馬,我心中思考著:「我就像穿著劣質衣服的鄉下人,怎麼獨獨跟我索討金錢?」恰巧小弟來了,大哥也隨即到了,我們三個人計劃著說:「這裡的左右鄰居都是富商,滿兵恐怕也會把我誤認為富商,怎麼辦才好?」這才緊急的請大哥帶著妻子等人從僻靜小路淋著雨趕到二哥的家中,我二哥家位在何家的祖墳後面,在那裡居住的人都是窮苦人家。我獨自留在後面觀察動靜,過了一會,大哥忽然來到我身邊說:「滿兵已經大開殺戒,留在這裡有什麼用,你我兄弟同生共死,能夠同在一塊,也沒有什麼好怨恨的了。」聽完後,我才拿著袓先牌位與大哥一起到二哥家,我們一群人總共有大哥、二哥與我、嫂嫂、姪子、妻子、兒子、二個娘家的小姨和一個內弟,共同躲在二哥家中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,滿兵殺人聲已經在門外響撤不停,大家都只敢躲在屋子裡,不敢有任何動作;雨越下越大,我們十幾個人共同蓋一張氈子,頭髮都被滲水弄濕了;門外哀號的聲音聽的我心驚膽跳,一直到了深夜,哀號的聲音才停止,這時才敢抓著屋簷下來,升火煮飯。揚州城中四周都是火災,接近一點的地方就有十幾處火災,遠一點的地方已經沒有辦法計算起火處了,火光相映就像是雷電一樣,闢卜之聲不絕於耳;又隱隱約約聽到傷者傳來斷斷續續哀號之聲,情況悲慘到沒辦法形容。飯煮好了,但我們臉上都是驚恐的表情,沒心情吃下一口飯,也沒辦法計畫接下來怎麼做。我把我妻子給我的金子打碎,分成四部分,我們兄弟四人各取一份,分別藏在頭髮、鞋子、衣帶裡;妻子又找到破舊的衣服、鞋子給我換上,我已經沒辦法睡著了,就這麼睜著雙眼清醒到早上,整夜沒睡。在深夜時,有鳥在天空中發出有如笙簧的聲音,又像小孩子哭泣的聲音,都在人頭上不遠的地方,後來問大家是否有聽到,大家都有聽到這個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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