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月29日 第五天

今天是29日。自25日起,到今天已經第5天了,心中暗想有可能遇得赦免。外面紛紛傳出滿兵即將屠城,城中倖免的人有一大半冒著被殺害的危險,從城上降下繩索,攀爬著繩索逃出城外,舊有的官溝壅塞無法流通,到現在卻已經變成平坦的道路了,人們夜行晝伏,企圖逃出城外,但卻因此遭到殺害。城外的亡命之徒貪圖城內的錢財,相互結伴在夜晚時,埋伏在官溝內,遇到逃出城外的人,就將他們攔下,搜括他們身上的錢財,沒有一個人敢反抗。我們既然不能逃出城外,而且大哥又為了我不忍獨自離去,就這樣挨到了天明,才把逃走的念頭壓下。我知道原來躲藏的地方已經不能再躲藏了,而我的妻子又因為懷有身孕關係,性命屢屢獲得保全,所以我便獨自藏匿在池畔旁的草叢中,妻子與彭兒便不再躲藏,只躺臥在草叢之上。有數名滿兵往這邊來,再一次的把妻子帶了出去,妻子給每名滿兵少量的錢財,滿兵這才離去。後來來了一名兇狠的滿兵,長得鼠頭鷹眼,長相十分讓人厭惡,他想將我的妻子帶走,妻子將她懷有身孕的情事告訴滿兵,滿兵不聽,執意將我妻子帶走並逼著我的妻子站起來,我的妻子旋轉倒在地上,怎樣就是不肯起來,滿兵一發狠,舉起刀子,用刀背亂打我的妻子,血都濺到衣裳上,整件衣裳都被血水滲透了。我想起我的妻子之前對我說的話:「倘若不幸,我是難逃一死了,你不可因為夫妻之情,而出來哀求,這樣會連累到兒子的;我死一定會死在你的眼前,這樣你就不會對我掛懷了。」想到這,我便遠遠躲在草叢之內,我的妻子堅持不跟滿兵走,到這時,我的妻子也該死去了,而滿兵仍然不肯捨我妻子離去,便把我妻子的頭髮纏繞在他的手臂上,大聲怒叱著我的妻子,硬把我的妻子拖了出去,就這樣拖到了大街上,走幾步路就用刀背打我的妻子幾下。在大街上,那名滿兵遇到數名騎兵,其中一名騎兵對滿兵對談了幾句,這才捨棄我的妻子而離去。我的妻子這才匍匐著爬了回來,放聲大哭,可憐我的妻子身上已經是體無完膚了。

忽然四週燃起了大火,何家袓墳前後的許多草屋,都立即被大火吞蝕;其間兩旁房屋間的空隙,躲有一、二個沒有被找到的人,被大火一逼,無不四處奔竄,一出來立即被滿兵殺害,沒有一個倖免。有些人不再逃出屋外,就這樣被活活燒死在屋子,一間屋子內有數人到數百人,不知道屋子內有多少屍骨。此時城內大約已經無處躲避了,也不能躲避了,躲避的人一但被抓出來,沒有金錢就會被殺害,有金錢也會被殺害,只有站在街道旁或是與屍體雜處,反而有一絲生機。我與我的妻子、彭兒一起躺在墳墓的後面,用泥巴把自己蓋住,直到看不出自己的身體。此時火勢越來越大,墳墓旁的草木皆被焚燬,光如電灼,聲如山摧,悲風怒號,讓人不敢出聲,赤日慘淡,為之無光,眼前就像看見無數的夜叉、鬼母在追趕驅殺無數生靈。驚嚇之餘,頭腦昏眩,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在人世間了。突然聽到腳步聲往這邊而來,一聲慘叫聲震盪著我的心神,回頭往牆邊看,原來是我的大哥又被抓到了,遠遠看見大哥與滿兵相持,大哥氣力大,撇開滿兵逃進一條小巷子內,滿兵也追了上去,過了一陣子都沒有回來,我的心十分動搖,忽然一人走來我的面前,赤裸著身子,披頭散髮的,仔細一看,原來是大哥,而追逐大哥的滿兵,即是先前擄劫我妻子並中途捨去的那個滿兵,大哥因為被滿兵所逼,不得已只好向我索引金錢救命,而我身上僅存一錠銀子獻給了滿兵,而滿兵怒氣未消,舉起刀子砍向大哥,大哥隨即倒在地上,流出的血與沙子相混,有數步之遠。彭兒拉著滿兵的衣服哭泣著請求滿兵撓過大伯一命【時年五歲】,滿兵用彭兒的衣服擦拭刀子,再一次的砍向大哥的屍體,務必至大哥於死地。滿兵旋即拉著我的頭髮向我索取金錢並用刀背不停的打我,我告訴他我身上已沒有金錢了,我說:「如果一定要金錢,我只有一死了,但我有其他東西可以給你。」滿兵則牽著我的頭髮走到洪宅。我妻子有衣飾放在兩個甕中,我把兩個甕內的東西倒在階梯下,讓滿兵可以拿取,凡是金銀珠寶之類物品沒有不拿走的,而衣服則揀取較好的拿走。拿取完後,看到彭兒脖子上有條銀項鍊,滿兵用刀把那條項鍊割了下來,離去時,對著我說:「我不殺你,自有人會殺你。」我才知道屠城之說是確定的了,我想我終究還是不免一死了

我將彭兒留在屋子裡,與妻子急忙出去查看大哥的傷勢,脖子的前後皆被砍傷,傷口深達一寸多,胸部傷勢更為嚴重,撥開傷口還可以看見內臟。我們兩人扶著大哥來到洪家住宅,我詢問大哥傷口的問題,大哥現在已無法知道疼痛,精神也時好時壞。將大哥安置好後,我們夫妻又回到來地方躲藏,有些人躺臥在屍體堆中躲藏,忽然有人在屍體堆中說:「明日屠城,一定會將全城趕盡殺絕,你應該拋棄你的妻子與我一起逃跑。」妻子也勸我與他同行,但我念及大哥現在性命垂危,怎肯捨棄他而離去,又想到之前是因為身上還有點金錢才可保存性命到今日,現在身上已無餘錢,猜想自己已不能保存性命了,心裡一痛竟然忽然眼前一黑,昏倒了,過了許久,我才慢慢甦醒。

大火漸漸熄滅了,遠遠傳來幾聲炮聲,街上往來的滿兵也漸漸減少,我與妻子、彭兒坐在糞窖中,洪奶奶也來與我們一起躲藏。有幾個滿兵俘擄著四、五個婦女同行,裡面有二個較老的婦女一直悲傷的哭泣著,二個較年輕的婦女卻在那嬉笑著。後面有二個滿兵追了上來想要奪取婦女,兩群滿兵打了起來,裡面有個滿兵操著滿洲話好像在勸解,忽然有個滿兵將少婦帶到路旁的樹下野合,剩下二個婦女也被姦污,其中一老婦哭泣著請求饒過她,兩名少婦恬不知恥,與數十人互為姦淫,仍然與後來追上來的二個滿兵交合,而其中一名少婦已經不能起身走路了。我認得她是焦家的媳婦,焦家平日所做所為,也應受此報應,驚駭之下,不勝嘆息。忽然看見一人穿著紅衣,佩著利劍,戴著滿人的帽子、黑色的靴子,年紀不超過三十歲,姿容俊爽,帶著一個隨從,隨從穿著黃衣背著胄甲,相貌也魁武,後面有數名漢人背著重物跟在後面。紅衣者看著我許久,指著我問我說:「看你,非泛泛之輩,老實說來你是何人?」我想到有人假裝身份尊貴而獲得釋放,也有人因而立刻斃命,所以我不敢不老實相告,紅衣者則大笑著對隨從說:「你是否服氣?我就知道此蠻子不是平常人。」又指著洪奶奶及我問我是誰,我都老實說出,紅衣者說:「明天王爺下令封刀,你們可以保存性命了!不要自己送死啊。」命令隨從給了我們幾件衣服,黃金一錠,問:「你們幾天沒吃飯了?」我回答已經五天了,他則說:「隨我來。」我與妻子一邊走一邊懷疑是否有危險,但又不敢不跟著他走,走到一間屋宅前,房子雖然小,但整間屋子裡都是柴木、魚、米,裡面有一個老奶奶,一個小孩子才十二、三歲,看到我們來,驚嚇不已,嘴裡哀號著更一邊磕頭。紅衣者說:「我留著妳一條命,妳為我接待此四人,否則殺了妳,妳的這個小孩給我當做人質。」便帶著小孩與我作別而離去。

老奶奶姓鄭,懷疑我與紅衣者是親戚,所以趕急招待我們,好讓她的小孩回到她身邊。天色已暗,我妻子的弟弟又被滿兵劫去,不知現在是否存活?我妻子的傷勢十分嚴重,過了一會,老奶奶拿出魚肉和米飯給我吃,我假裝著安慰她說孩子一定會到她的身邊;這間房子距離洪宅不遠,我拿著魚肉、米飯給大哥吃,大哥脖子的傷勢太重,沒有辦法吞嚥,吃了幾口就停止了,我為大哥清洗頭髮與血污,看著大哥受了那麼重的傷,心就像被萬把刀割似!

這天,我將紅衣者對我說的話對尚未離城的人說,眾人的心才稍稍安穩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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